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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散落】修鞋匠的幸福

我家楼下有一个修鞋的小铺子,铺面不大,生意却非常好。我每天早上起床开窗通风,楼下的小店就已经开始营业了,一直要开到晚上九、十点钟。

自我搬到小区时,夫妇俩就已经做着这营生了。女人有点胖,宽宽的脸庞左侧有一块疑似烫伤的印子,相比之下,男人显得瘦小了些,但这些都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忙碌。那时,他们还只是扯着一张三四米见方的蓬布,在我们这栋房头拐角的地方搭了个架子,除了干活必须的“小设备”之外,另散落地摆着几个矮矮的小方凳,无论寒暑与风雨,夫妻两个总是一身的灰色低头忙着活计,修鞋、修伞、修自行车、轮胎打气、配钥匙等,服务项目可不少。小区因为建得较早,住的人特别的杂,以外来人员为主,加上物业管理跟不上,所以他们的露天修理铺才得以生存下来。如今,他们已经租下了小区的一个门面房,里间住家,外间营业,我们也于平平静静中感受着他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小区方圆好几里,有三、四十栋房,房子结构为“品”字形,算起来可住八百多户人家呢。修修补补的事虽小,但过日子少不了。今天这家的伞要补补,明天那家女主人的鞋跟要换一换,后天又一家的孩子玩具要修一修,有那年轻姑娘、媳妇的发夹上的小钻钻掉了,或是弹簧松了,也都来这让小师傅给瞧瞧,还有那骑车自行车的小伙、壮汉们,只要喊声:“打气啦!”只管寻着气筒自便。小铺子开着的时候,人人都不觉得其重要,等到逢年过节人家回老家时,拎着要修的鞋、四处打探的人们才顿然惦念起他们来。

在小铺子里坐等着修鞋时,有时能听见里屋电视机播放动画片的声音,那一定是他们的儿子放学了。小男孩也是小小的个头,比我女儿小三岁,同在一个小区的学校里上学,我常常见他一个人在小区疯跑,屋里屋外地窜来窜去,很是活泼。暑期的晚上,我通常会在晚饭后带女儿一起出来散会步,碰上有东东要修就一并带下来放到小铺子里,如果女儿想吃冰激凌、雪糕什么的,我会告诉女儿买双份,一份给小男孩,男孩会很有礼貌地说声:“谢谢好姨。”邻里邻舍地日子久了,偶尔也拉拉家常,女人会跟我说他儿子因为调皮,不好好做作业,要放到老师家去管等诸如此类的话,虽然他们俩说的话我听不懂,但凭着他们说话的神情,以及语气,多半还是能够明了话意的。

有一天,我因为走路时高跟鞋在石头上磕了一下,蹭掉了一小块皮子,下班后就直接到小铺子里来了。很意外地,男人没有像往常那样忙于作工,而是来回地用手掌抚摸着一个相框。我有些好奇,近前一看,原来是他们俩的婚纱照。我说:“好漂亮呀,什么时候拍的?”同时心里在想:他们是庆祝结婚纪念日?还是他们中谁过生日?还是?于是就忍不住地问。原来是因为得了一张婚纱摄影免费券。市里一家新开的“真情时代”婚纱影楼开业庆志,打出了“结婚纪念照一律免费”的招牌,上星期他们在街上被发广告单的女孩硬塞了两张到手上,一看是免费的,就抱着试试的想法进去问了一下,没想到真是免费,于是就约好今天去拍。说着,男人把像框递到了我手中,而后,又折回里屋拿出了另外几张给我看。说实话,照片小了点,只有7吋大小,装裱照片的木框也旧了点,像是男人手工制作的。借助专业化妆术和摄影术,照片中的夫妇俩漂亮了许多,精神了许多,他们像天下所有幸福的人儿一样微笑着、相偎着。

我由衷地连声说着:“挺好的。”几句简单的赞美词于瞬间打破了男人的腼腆,他生怕我听不懂,反复给我介绍着拍照的前后过程,这是我听他说话最多的一次,言语中透出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男人交谈的时候,女人一直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我们。他们结婚时也许什么仪式也没办过,也许女人在这之前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披上洁白婚纱的样子,也许他们曾经想过等到老了的时候,等到孩子大了的时候再去补一张婚纱照,没想到愿望这么容易就实现了,而且没花一分钱。他们为了这近似于捡来的快乐而幸福着,而正是因为常常被人遗失的快乐轻易地被他们捡去了,他们感到了快乐。在我看来,他们是幸福的。

男人又重新下意识地来回抚起了像框。我这才注意到,表面的玻璃右上角裂了一条小缝。我坚决地说:“一定要换一块玻璃的。”我的话帮助男人下了一个决心,他立刻把像框拆了,小心地取出照片,衬托相片的底版因为他的手,已经沾染了几小处黄渍。我说这张照片应该好好裱一下的,建议换一张色调更相近的底衬会更好看些。男人很赞同我的意见,问我换什么样的好。我机灵一动,说:“孩子包书的那种纸挺好,我家就有一张我女儿还没用的色调又与照片很接近的书皮纸,要不你一会跟我上楼去取。”男人像个孩子似的连声说:“好呀,好呀。”

临出来时,女人突然从里屋又拿出了一张影楼的免费券,大概是为了感谢我为他们装裱照片提供了书皮纸吧。她说:“你也去照一张吧,不花钱很划得来的。”我赶忙说着“谢谢”。末了,夫妇俩还提醒我一定要先电话约好时间,否则人家不给照的。在他们的视线中,我一直把这张免费券攒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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