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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班斧

滩河流经十镇二县,滋养着沿河的居民。滩河西源地杨镇的庆木匠和六木匠一年有三百天是乘筏子甩滩河走县串镇以打制木器为营生,且都娶得外镇的女子,毗邻而居。庆木匠只有一女,六木匠有子取名旺生。

邻镇的一家大户招婿,专程只请六木匠去打婚床。六木匠同东家商量喊庆木匠同做,“床檐雕花的手艺是庆木匠的绝活。”东家淡淡地应了:“你一个就行。我们本已是招婿,庆木匠屋里的只养得一女,晦气。”六木匠不便再言,闷头干了十天,怏怏而回。滩河口,庆木匠挑了营生物什,单等他。见面劈头就问:“六木匠,人家单请你手艺高也作罢,怎偏生又要作践我庆木匠断后,不可为人打婚床?”“瞎话咧,我没讲你半个‘不’字。”六木匠慌忙拱手。“算了,算了,以后各做各的活。”庆木匠拾缀了物什,甩滩河而下。

一晃十七年过去。六木匠要送子拜庆木匠为师。旺生纳闷:“爹,我跟着你学手艺不行么?”六木匠摇头:“不,伢崽。你庆爷木刻雕花手艺是绝活,爹干了一辈子也赶不上他的几斧头。他那几斧头有名堂呢,叫鲁班斧,是藉得木匠祖师鲁班之灵于木器打制中。老辈人讲,凭得会使鲁班斧的木匠心术正邪,可使人兴,可使人衰哩。不过,你庆爷是个磊落人,从没听人讲过他使鲁班斧害人。那年闲人嚼舌传瞎话,弄得你庆爷一赌气,誓不为人打婚床,雕花的手艺不传人,绝活丢了可惜。爹想过了,解铃还须系铃人,送你拜庆爷为师,既是为化解沉积的怨气,也是让你庆爷莫甄没了绝艺。这些,爹都要跟你庆爷讲清楚的。”庆木匠听了六木匠的来意,沉吟半晌,眼皮耷了耷开了腔:“看旺生自己的主张吧。”旺生立时跪下,给庆木匠磕了三个响头。从此,滩河上庆床匠甩筏子时就有了帮衬。

一天,庆木匠正刨着一根方木,心里就慌慌起来,刨子几次卡了刀,旺生扶师傅到旁边歇息,庆木匠定了定神:“去给东家讲一声吧,木器晚些日子才能打了。屋里怕是你师傅娘子出了事呢,我们连夜回去。”到镇上时,果然就有人急急地奔来:“谢天谢地,你们回来了。庆木匠娘子从台阶上掉下来,动弹不得了。”庆木匠守在屋里看候瘫了的娘子,并遂了娘子最后一个心愿:为女儿打制了一套嫁妆,体体面面地把女儿嫁到了滩河对岸的吴家。

旺生学徒三年,转眼要出师了,辞师那天,旺生恳请:“庆爷,这三年你老尽心教我手艺,且这后一年,你还允许我为人打婚床,我该知足。但我没跟你一起打过婚床,斗胆请求,徒弟今年底娶亲,还请师傅为我打床。”庆木匠万料不到旺生提出这个要求,眼眶霎时绯红,和六木匠对望了一眼,仰脖,喝下一杯酒,重重地掼下酒杯:“好,我就为你破次例。”

腊月的滩河,被沿河的居民备年货的繁忙酽酽裹着,溢满喜气。杨镇来了铁路上的人招工,明文有手艺的优先。旺生就去报了名等通知。庆木匠接了旺生备的四盒礼点,焚香净手,将一柄新斧在香上绕了三圈。庆木匠冲六木匠笑笑吩咐:“旺生,为你打床,你不能动手,但你可以站在旁边看,看仔细了,就会看出门道。”旺生乐滋滋地应了。香缭了七日,床打好了。镇上的居民齐拥到六木匠家争睹庆木匠的绝艺。四根麻扭状柱犹如龙盘,床檐鸟语花香,神致细腻得让人觉得那鸟呼之即出,那花嗅之则醇。众人自是啧啧评叹一番,称慕旺生拜得名师,婚床喜气,来年定可养得好伢崽。

旧历年,滩河沿岸罕见地落了场雪。旺生的新娘英曼踏着白皑皑的雪,红艳艳地嫁进了六木匠家。三天回门,英曼娘备了饭菜,款待女婿,又给亲家回了礼,闹腾了一阵。三个月后,英曼的肚皮不见动静,英曼娘心里生疑:“莫非旺生有得罪庆爷的地方,庆爷打床时使鲁班斧,做了手脚?”踮了小脚,英曼娘喊回女儿和接了通知正打点行装忙着过两日要去铁路上报到的女婿,细细盘问。旺生挠得头皮都麻了,仍想不出做下得罪庆爷的事体。他让英曼在娘家住两日,自己回去问六木匠:“爹,英曼娘讲庆爷为我们打床使了鲁班斧,害得英曼不开怀。”“不会,”六木匠打住旺生的话:“早讲过你庆爷是个磊落人。”“可是,爹,那床的确有点怪呢,英曼总说床中央有堵墙。”旺生涨红了脸,粗声粗气地辩解。六木匠抽罢烟袋,慢慢磕出燃尽的烟灰:“旺生,你去备点酒菜,我请你庆爷来屋喝酒。”席间,六木匠举杯:“庆爷,旺生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千万莫和他计较。”庆木匠一头雾水只盯着六木匠,听他往下讲:“英曼那妹子操持家务是没得讲的,就是——”六木匠喝下一杯酒,续满,接着说:“庆爷,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庆木匠点头。“好,我就得罪了。庆爷,英曼那妹子啥都好,就是不开怀。她讲是床怪怪的,中央有堵墙。你是不是记恨着有旺生得罪你的地方,使了鲁班斧?”庆木匠的脸立时铁青,手里的酒颤颤地洒在桌面上,好一阵才稳住手:“六爷,当初我学徒,出师时师傅传我鲁班斧给我,只讲我磊落,其他什么也没讲。我做了几十年营生,现如今倒要在自己的徒弟身上使鲁班斧害人了?!”拂袖而去。六木匠端杯,望着庆木匠的空席发愣。夜,六木匠走进旺生的屋子,端详婚床,心底不由地赞叹庆木匠的精湛手艺。他转至床西面时,赫然发觉外屋的灯光透过昏黄的窗纸漏进来,正将一根床柱影印在床上。他心一动,喊在外屋雕花的旺生将灯用绳子扯偏一点,床上的柱影倏地不见了。

英曼回来,第二天即又奔回娘家,拉了娘的手到里屋说话:“娘,床好了呢,墙没有了。是旺生爹请了庆木匠破解的鲁班斧。”

六木匠拎了酒去赔不是。庆木匠直摆手:“算了,算了。旺生要去铁路上当公家人了,喊了他来,我有几句话对他讲。”旺生进来时,窘得耳根子滚烫。庆木匠示意他坐了,取了新斧给他:“旺生,你跟我学徒三年,我不曾对你讲过鲁班斧,是我没把握讲得清它的含义。我打了一辈子木器,到老才参透老辈人讲鲁班斧使人兴使人衰的道道:手艺精湛,为人磊落,使人兴是兴己呢,衰是讲粗糙手艺,含混人生罢。你要去铁路上当公家人了,这斧就传给你,兴许你更能参透鲁班斧的含义。”

滩河的水年复一年地流。庆木匠自旺生走后又带了一个徒弟,三年后出师。他亦挂刀,不再乘筏子甩滩河外出打制木器。英曼两年后开怀,大年初一生养得一个白胖白胖的女伢。旺生每年腊月间都要回来休假,每每总要到庆木匠家坐坐。他告诉庆木匠:“庆爷,我单位上少有人知道鲁班斧,但都知道有个鲁班奖,就是修路建桥最高的质量奖,可以报到上级验评,评上了是要在国家的光荣册上留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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