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醉得脚步趔趄。

商务科助理温婧不动声色地用肩扛住了季成的失态，站在“豪盛”娱乐城的灯影里，恭送宴请的来宾。尔后，才和攻关科长林明及司机小徐，搀扶了季成，回到他们登记的这个城市最低档次的街道招待所。

季成胃里的浊物坠得他不停地扭动脖颈，以求寻得最佳安置状态。孰料他愈发扭动，浊物愈发翻腾上升，在喉管里冲撞，最终“呃”的一声如泻洪般突破了牙齿的关隘，倾入床前的盒中，狭小潮湿的屋子里立时溢满了一抹辛酸呕臭的气味。但温婧三人都没有动，季成终于停止了呕吐。小徐将浊物端了出去，却不能将游走的气味带走。季成抽了抽鼻子，就冲守在沙发上的温婧和林明抱歉的一笑，问：“市政的贾处长表态了吗?”

林明拿眼示意温婧开口。温婧迟疑，十指交叉而捏，紧了紧，说：“季总，今天我们办砸了一件事。”

“啥?”季成的声音陡地升高。

林明说：“饭局上有人提议唱歌，这里面有点名堂，得进包厢唱。没承想你就在饭桌上唱起来了。宴罢，我问工程的事，贾处长说了句有二十几家单位在争。”

“前一阵OK不都在饭桌上唱以助兴吗?咋又有新花招?”季成用劲摇了摇头，又问：“这进一次包厢得多少钱?”

“按今天这架式，起码这个数。”温婧竖起一根手指。

季成苦笑：“权当今天给单位省下这一万块了。不过，明天还得去谈，这项目盯了一年多，工程拿不到手，回去无颜见江东父老。”

三个人就将次日的事宜做了一番估计。末了，林明还暗忖着要将及时了解掌握娱乐行情补充进攻关工作手例中去。季成头疼欲裂，一夜辗转未眠。寂静中，他觉得屋子里的浊气愈来愈浓，愈来愈厚，眼睛都能看到了，然而鼻子的嗅觉作用反而迟钝，渐至消失起来。

设宴仍在“豪盛”，贾处长将前日对饮的兴趣悉数转移到温婧身上，对着温婧频频举杯，说宴罢一定要与温助理共舞。温婧将酒杯放在唇边浅饮，借以掩饰她的窘迫与暗恼。听得共舞之言，莞尔一笑，说声抱歉去了洗手间。贾处长倒也不在意，冲季成举了杯，看林明正给他的几个陪同人员布谜罚酒，就问：“什么谜面，我也猜猜。”

林明即将谜底标明了问：“江是什么水?海是什么水?”

“江有工为公水，海有母为母水嘛。”贾处长大笑：“季总，此行无弱兵呀。你的两员干将得受重用才行。”

季成点头：“当然，贾处长一句话。”

“哈哈，”贾处长自然明白季成的一语双关，大笑和季成又干了一杯。

温婧回来，主动邀贾处长跳了两曲舞，推辞不胜酒力，用手拂了拂额角。吧台前的一名女子走过来，邀贾处长共舞。

温婧看他们步入舞池，轻吁了一口气，这才朝坐在舞池旁的季成和林明走去，说：“贾处长说他明天要和季总单独谈谈。”

“好消息。”林明兴奋地碰了碰季成：“季总，想想看他会谈什么?”

季成也为温婧带回的消息高兴，听到林明的话，就开了个玩笑：“深得甲方赏识的乙方攻关科长指示：就和他谈工程。”想想，又说：“小温，你打个电话回去，问问职工筹资购设备的款子是否到位。”

季成再见到贾处长时，后者还在看他们的标书。见到季成，贾处长展出一个疲惫但不失真诚的微笑：“季总，你们的标书编得很好啊。”

“谢谢。”季成一时拿捏不准眼前这个与酒桌和舞场上判若两人的官员的心思，就不多言，只等下文。

“喏，这一沓全是竞标书。季总，你能解释一下你们的标书中为何缺乏本次工程施工不可或缺的起重设备资料?”

季成抬起头，平静地直视贾处长：“坦率地讲，编标时，我们的设备款项正在筹措，目前，这笔资金已全部到位，若按本次工程开工而定，购置设备并不耽误。”

“好，季总这答复不失干工程人的求真务实本色。”贾处长颔首：“若换你在我这个位置，面对异议，该怎样定夺?”

季成没料到有此一问，愣了一下，很快直截了当地说：“靠实力竞标，输赢无话。”

“好，”贾处长再次叹出一声赞同，合上标书，忽然就说出一句：“我也是干工程出身的，能看出你们的实力。”

季成回到招待所，温婧和林明正等得焦急，就和他们讲了谈话的内容，并吩咐温婧迅速致电单位和考察过的设备单位进行购置谈判。三人分析只要没有戏剧性的意外，参与竞标夺冠该不会受挫。

“但市场运作对于我们而言毕竟是个新领域，不规范的地方还挺多的，得悠着点来。”季成听林明这一讲，就觉得有事，问：“出啥事了?”

温婧说：“N城的国防隧道竞标组刚才来电话，我们的标书出了线，但甲方单位意向坚持给他们的省内施工队。撤，还是攻，要请你定夺。”

季成瓮着嗓子问：“弄清楚受阻部位了吗?”

林明无可奈何的说：“季总，你今年到任，也许不太清楚个中原因。三年前，我们急着将队伍全部投入重点工程建设，就将N市已指定划给我们施工的市政工程给退了。按现在的说法称单方面撕毁合同也不为过。那个时候谁会想到市场瞬息万变，端着国企老大牌子的单位也有自己找工程的光景啊。更没有谁能料到当时的退标举动会给我们眼下的经营埋下隐患，现在，N市的评标组有人将这事端出来对我们的施工信誉打了折扣。”

季成闻言，顿感鼻根发酸，并向他的心脏部位扩散。他清楚的感觉到市场经营并不亚于他干过的任何一个项目，这是他将边学边干的一项艰巨工程。

事实上，N城的国防隧道竞标并不需要季成定夺，就已经公布了中标单位。季成听到温婧传来的讯息，也顾不上再揣摩自己的感受，而是加紧催促了温婧盯牢设备购置谈判的事，他和林明要加急起草一份有关设备投入的标书补充合同，以便明天做标书呈述备用。

佛晓时分，季成和林明接到传真，设备购置谈判告一段落，他们按照最终确定的条款对补充合同里机械设备的费用摊销又做了一番微调，而后抓紧睡了两个小时。

再见到贾处长等人，已经是在开标会上了，季成和所有前来投标的一样，面无表情而又热切万分的盯着摇号机，暗暗祈祷：中标，中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