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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婷的一天

卢婷兴奋与沮丧,哭与笑,忙与闲,静与动……的时候,都爱嚼糖,那抵在舌尖上翻滚于牙齿间磕绊的水果糖,咯吱咯吱作响着不一会就消融了。这感觉挺让她心底惬意的。

但这声音今晚充斥于张姨的耳中,却失去了节奏感,令一向都以欣赏的目光打量女儿的她莫名地烦躁。她想起下午来办公室串岗的刘少珍关于糖发表的一通子话:糖呢,最容易导致发福,吃多了,转化成脂肪酶,堆积在身上,左突右突地,惟恐别人看不到它的存在似的。但也奇怪哉,有的人吃再多的糖,仍是瘦精精的,那糖也不知聚到哪里了,就不怕有一天突然间堆积的满了,砰,爆了,撑坏身体呢……刘少珍说完嘎嘎笑,旁边的人也附和着触摸那转化不成酶的糖的隐匿地。

其实根本没必要附和,张姨没吱声,看着肥嘟嘟的刘少珍心想。刘少珍也注意到张姨的表情,就刺咧咧的说:“老张,你家卢婷特爱吃糖,却正好瘦精精的,你得让她去看看查查什么的。”张姨笑,答:“我明天出差。”内心里有丝藐视面前的肥女人,她抬腕看了看表,三点还差二十分钟,股市该休市了,不知卢婷会不会直接从证券所回家。刘少珍见了张姨看表,也就淡淡地说明天见,走了。

或许什么事都是冥冥中有老天注定的。原本只是一句敷衍刘少珍,顺口说的要出差的话,在刘少珍走了以后,却转眼间成了张姨的决定。张姨想起这个,心底强烈的翻腾起一股子烦躁。她“嘘”了卢婷一下,扭转了脸,说:“你不能少吃点糖吗?”她缓了声调向歪在沙发上双眼不乏看电视股评的女儿提出了意见。

“妈,别说话。”卢婷更大的睁开了眼睛看股评播音员,仿佛要透过他看到撰写股评的人是否长得“阿弥陀佛”,据说,这种人最具财运。但播音员很快就平平淡淡地念完了股评,其间还低头看稿两次,股市术语卡壳修正一次。“大约是稿件太潦草,这股评讲得像喝白开水,真嗅。”卢婷换了文艺频道,一扫刚才的专注,从果盘里捡了一粒糖,用拇指与食指一捏,精美的糖纸“噗”的就张开了嘴,吐露一颗晶莹的果。

张姨不满地望了女儿一眼:“真该少吃点糖。”停顿,又说:“明天还去股市吗?我要出差。”

“多久?”卢婷一骨碌坐直了身子:“到哪呀?”

“一个星期左右,也就是跟着领导到附近地区的单位,检查基层经营经费使用的情况。”张姨的目光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丝怜爱,刚才这丫头翻身的样子依稀还存着小时候的影子。

“你放心,我们都得照顾好自己,”卢婷搂住张姨的肩头晃了晃:“白天我去股市,下午回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哎,千万别以糖为食就好。”张姨指了指果盘。

早上九点钟的时候,证券交易所的大厅里已哄哄嚷嚷的了,电子显示牌红绿相间地闪烁,还没开盘。股民们小声的揣测着今天是高开,还是低开。九点半,显示牌准时挂牌,轰——人群立刻被棒打得发出一声闷哼。绿榜,今日股市低走178个点。卢婷伊始坐在大厅的长条木椅上,耳膜不断的被抱怨声、焦灼声冲撞,有人夹杂安慰喋喋不休的套牢者:“主要是政策面调整,过段日子就好了,”有人在猜测:“这样大跌,是大户室玩鬼了吧?”于是就有人气愤起来:“他妈的违规商,拖人下水……”,还有人开始陆陆续续的走动。卢婷觉得这些人与其说是在劝慰别人,莫如说是借幡子堂皇地给自己吃定心丸。这般想着,看着,汗就悄然的钻出了发际,呼吸也渐渐困顿起来。她挤出人群,来到楼下,围了石桌椅坐下,股市的狂热与喧嚣顿然远去。

卢婷嚼着糖,习惯性地又将这证券交易所大厅下的农业银行营业厅打量了一番,青石的墙围上树着钢结构的栅栏,后面耸以玻璃,有排列地掏了几个小窗口,女职员窝在青石的墙里面,只将压低了的软语轻笑放飞了出来。

悬挂大门的塑料帘被进进出出的行人掀来掀去,却不发出碰撞的声音,正如它本身透着的蓝色一样沉寂。而那些行走的人多是直奔二楼证券交易所,又大抵都是热切的来,沮丧的走,偶尔有几个掖着大哥大包,将手机贴近耳朵的少壮派男人颇有风度的踱着方步上二楼的,亦旋而下来,神情仍是先时的模样,但卢婷就是觉得他们的步子有些飘了,少了几许沉着。正望着,她就看见了刘少珍:“刘姨,你也来炒股了?”说话间,又剥了颗糖放进嘴里。

刘少珍脸上闪过些许尴尬,迅即被她嘎嘎的笑声掩过:“哟,是婷婷呀,在家息岗还好么?我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热闹,也算是赶了潮流吧。呃,婷婷,少吃点糖,你妈没跟你说没好处的?”刘少珍说着就上了楼,摇摇摆摆的甩给卢婷一个充满着厚意的背影。

炒股还不愿让人知道,忒假了,典型一小官太太做派。卢婷看不惯刘少珍的装模作样,暗自忖道。但少顷,她即被更深的烦恼纠缠住了思维。息岗?昨天她去了一趟单位,单位人事科戴眼镜的主任彭,用手指不停的轻叩桌面,为难的说:“你看,现在办公室的管理干部都要开始轮流息岗了,像你这样的基层女工息工期满却要来上班,是不是挺矛盾呢?你先回去吧,在接到单位通知前,息岗还得持续一段时间。”卢婷咂巴主任彭的“矛盾论”,心里左右不是滋味:什么叫都要……却……?可她没有说出来,直觉没劲。

“嗨,你呆在这儿发什么愣呢?”卢婷的肩头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回头,见是同时息岗的肖霞,就硬是把窜到嗓子眼里的火气吞了回去,反而拉了肖霞坐下:“听说你跑营销呢?怎么样?”

“挺好。”肖霞把挎在肩膀上的一个沉甸甸的仿制皮包往石桌上一掼,又说:“你怎么样?听说你回单位找班上去了,啥劲呀。不如跟我一起跑营销,呶,这包里的化妆品要是今天全买出去了,我可把实底全兜给你,至少顶以前上十天班。”

“你这绝对是暴利。哎,是不是合法收入呀?”卢婷拽了肖霞的衣角,示意她坐下,又说:“先吃颗糖,慢慢说。真的,你干这个,不算非法牟利吧?”

“嗨,你这么说,是不是有所指呀?别以为我走街串巷的逢人就吆喝,这可也是真正的劳动——税收在我购买产品时就已经打在帐单上代缴了。”肖霞嚼着糖,话音就有些含糊。卢婷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更清晰的感受到了糖在肖霞口里消融散发出来的一股厚腻的味道。她有些纳闷怎么每个人的味道不一样。于是,她就笑了:“我可是一片好心加关心——提醒沾商沽利的你别熏染上无商不奸的陋习。再说了,敲锣听音,我也算得上是祝愿你能发达了,跑买卖跑火了,也整个自己的店面干干。”

“哎,这话我爱听。”肖霞伸出手:“再给颗糖,还挺香的。噢,对了,你妈不是直唠叨你少吃糖吗,你怎么还把糖当饭吃呢?”

“她出差了。眼下我是自由者。”卢婷把口袋里的糖全掏出来,搁桌子上。

“真的?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上火,”肖霞停顿了一下,望定卢婷,才说:“我刚才凑巧碰见你爸了,他和一个蛮有味道的女人走在一起。他还问你最近怎么样了。”

“他问?是你主动说的吧?”卢婷顺手又剥了颗糖,扔进嘴里。但她这会儿,却全然没有了良好的心境去品味糖果给予她的愉悦的遐想,她甚至于莫名其妙的觉得嘴里的糖流窜出一缕苦涩来。他一定是和那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在一起。卢婷心想。那个女人是叫阿苇的吧?是的,一定是。因为那个女人第一次见到卢婷时,这样说:“我们蛮有缘分的,名字合起来,就是一株在风中摇曳的芦苇。”

卢婷至今都仍觉得这个叫阿苇的女人挺有诗意的。尽管她当时有些诧异于阿苇何以第一眼看见自己就能喊出她的名字。

“又发愣?我告诉你的意思可不是担心你,我就是想农清楚了,你妈知道这事吗?”肖霞有些紧张,压低了嗓门问。

“谁知道?”卢婷有些惘然。她想起早上张姨出门的样子,心情好象还蛮舒畅的。

张姨其实并没有出差。卢婷惘然的时当,她就住在市内四星级的“清源”宾馆。眼下,她倚在房间柔和壁灯照射的床帮上,和卢婷一个表情——惘然——的回想着昨天下午的点点滴滴的细节。

“请问,哪位是张会计?”

“我是。”张姨纳闷地打量着来人。这是一位精致的女人。一袭淡青色的套装,反衬了她的一双漆黑的眼睛,愈发的幽雅,仿佛整个人是空的,只有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人们永远无法探测到的心思。

“我想和您单独谈谈。我叫阿苇。”精致的女人颔首向张姨眨了一下眼睛,并不等待张姨的明确答复,就转了身,退离了办公室门口两三步,将一个削瘦的背影,孤独而骄傲的留给了张姨和所有望着张姨的办公室其他人。

张姨的视线从阿苇的背影上收回来时,她下意识地望了望办公室的其他人。人们纷纷避开了她的目光。一丝尴尬就火燎燎地燃上了张姨的脸颊,她突然对门口这个精致的女人生出几分厌恶来。她迅速地拾捡了一下桌子,没向人们打招呼,径直出了办公室,并不停留,直往外走。

“抱歉,我以这种方式认识你。”阿苇跟着急步走出来的张姨已穿过了两条街,最终忍不住先开了口。

“有什么事呢?”张姨并不看她,但脚步慢了下来。

“我见过您的女儿了,如果不是早先就知道她已经工作了,还真看不出来她都快20岁了。”

“你们认识?”张姨有些错愕,她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见过一面。怎么说呢?我觉得她并不讨厌我。”

“讨厌?你?”张姨快要被弄糊涂了。

“是的。我这样说,您不明白,对吧?事实上,我是爱上了我们卢总,他跟你们有着直接的关系。”

张姨有一瞬间的眩晕,而后才清楚地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就是让卢婷爸爸不肯回家的人。

真的,我当时怎么会那么强烈的用了卢婷爸爸这个身份来与那个女人扯上联系呢?张姨倚在床帮上的时间太长了,她感觉到了后肩胛已经开始发麻,她不得不动了动身子。或许,卢婷爸爸说得没错,我早已不爱他了,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卢婷。

“你没有这个资格。”张姨的眩晕稍纵即逝,她简捷明了的对阿苇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抱歉,这是我的事。我找你,是想告诉你,爱一个家,并不是只围绕着孩子转就可以了的。男人再怎么强悍,回到家,也就是一个孩子。只是他不肯直接表露出来而已。”阿苇显然已经感受到了张姨平静的表面下,正风卷云涌般的敌意。但她同样很平静,漆黑的眼睛直视着张姨。

“你?谢谢。”张姨硬生生地将酿到口里的疑问吞了回去,她实际上很想从阿苇那里探究卢婷爸爸是否也爱她。但女人天生的矜持,让她只能用眼下这种藐视捍卫自己的虚弱,她不轻不重的看了阿苇一眼,说:“我先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张姨决定要单独的寻找一个地方呆上几天,她需要认真地思考这个事情。

不知道卢婷会怎样看待阿苇?张姨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她把自己关在这间豪华而陌生的屋子里,虽然是在思索着自己的婚姻生活,但她最终更多的还是想到了卢婷。她根本无法平静的向卢婷问及阿苇这个女人。

肖霞横穿过马路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她无意识地回头张望了一下。就看见卢婷像鸟一样飞翔在喧闹的街道上空——这个印象让肖霞数年后,甚至于是她从这一天后的一生,都有了一种错觉——每一个人生命的消失,都是一种鸟状的飞翔。

她记忆里卢婷的最后一天,是惘然地一笑。

肖霞不知道卢婷的笑里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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