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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皮豆腐

小镇的豆腐作坊呈井字形,一角一坊。作坊的布局是一样的,三间连环套的屋,里面两间一间用作堆放豆料、用具和店伙住宿,一间为点豆腐坊。外面这间即是门面,一排木扉清晨由店伙飞快地卸下,分两摞齐整地叠于墙角,夜晚又一块块地斗好,将作坊紧锁于风蚀雨潲日见斑驳的黄铜色门扉后,只漏出吱吱呀呀的石磨豆汁浆的韵音来。街邻们多在十点钟的样子,才踱到店坊来。店伙是早已熟稔了他们的脾性的,笑着招呼一声早啊,还是老样子,两块水豆腐,一张火烧?

这火烧豆腐其实就是虎皮豆腐,一张半寸厚的豆腐皮呈长方形,架在竹蔑的笼火罩上用谷糠火星子慢慢地熏,豆腐里的水奈不住热滴出来,滋在早已被熏黄的竹楞上,兹兹作响。这时候最需火候掌握得好,待那兹兹响声刚润竹而止时,就要翻面,而熏好的这一面因了笼火罩竹楞一格格的排布,微黄的底面上,深黄浅黄毗邻而隙,极似一张虎皮,小镇人就把这火烧豆腐谓之虎皮。而可为上乘佳品的只能数东南角的萧记作坊。故小镇人只去萧记作坊里买火烧豆腐时才有板有眼地说:“来两张虎皮豆腐”。

萧记作坊的主人,街邻们都称作萧坤爷。他的女儿带了一双同胞生的女儿早些年去了香港,只逢年过节寄些钱和日用品回来。小时候,我最爱去串萧坤爷的作坊看店伙做虎皮豆腐。做的时候需早上七点以后,作坊屋顶的琉璃瓦才会透过清朗朗的光、照得这虎皮的黄色纯正。这年在外修铁路的父母回来。我端着瓷盘穿过南北走向的大街,右拐两道青石板路的巷子,跑到萧坤爷的门面上,模仿了街邻们的口气:“来两张虎皮豆腐。”

店伙就打趣:“姝姝的姨回来了么?”“不是,是我姆妈他们回来了。”我沉不住气,得意地拿眼横他:“要最好的两张。”

“哈哈哈,”店伙笑:“原来是姆妈,不是姨呀!”

我恍然明白,他是早已知道我的父母回来了,小镇巴掌大,父母在铁路上工作,就是挣大钱的好单位哩,一年回来一次自然倍受关注。只是我在去年见到他们回来,仍不肯喊姆妈,只啜嚅着叫姨,又让街邻们感叹一番。

我着实有些恼了,端了瓷盘转身就走。却被一堵厚墩墩的身体挡住了道,萧坤爷不知哪时候已站在了我身后,他把手抚着胖嘟嘟的双下颌,眼睛弯成了缝缝问我:“那姝姝明天还来看虎皮豆腐么?”

我恼怒店伙的打趣,气冲冲地噘着嘴:“不来。我要和我姆妈转街。”萧坤爷挪了挪步子:“嗯,嗯,到是应该陪姆妈的。”

我诧异于他的语调跟平常不一样,有些喑哑,就抬头望他,他正掉转头去看店外。再看店伙,他使劲眨着眼,给我打眼色。我并没懂得他的意思,但在跨出店门时,想平日里他们都是待我和善的,就扭转头说:“我明天先来看做虎皮豆腐。”“嗯,好,好,那就好。”萧坤爷点头。

第二日,我如常去了萧记作坊,眼睛上看着虎皮黄色的深浅变化,耳朵里也响着水滋滋的声音,鼻子里亦嗅着缕缕的豆香,但心神总是在跑,我瞅到坐在一角的萧坤爷,赫然发觉,他并不是在看豆腐,而是在看我,他的眼里竟噙着泪。我拿手捅店伙,店伙只眨眼睛,让我莫探问。但我毕竟忍不住了,我走过去拉萧坤爷:“萧阿公,你做么子要哭?”

“没哩,”萧坤爷拍拍我的头:“姝姝,你看虎皮豆腐的样子象极了我那两个外孙女呢,她们的姆妈小时候也这样看的。”

“你想她们啦?”我认真地问。

“是了,人一老就特别想。外孙女都成家了,不知哪时候能带细伢回来看看这虎皮豆腐。”萧坤爷嘘了一口气,蹒跚店外与街邻打招呼。

而我在这年的秋季被父母带出了小镇。走之前,我到萧坤爷的作坊告别:“萧阿公,我要去外面念书了,以后我放假了就回来看您做虎皮豆腐。”

“嗯,嗯,好。姝姝,在外面你要好生念书啊,念好了,等你回来,萧阿公为你做虎皮豆腐。”他执意卷了十张虎皮豆腐给我:“这个,你拿着在路上吃。”

我跟着父母随铁路漂泊而求学,辗转于浙赣、皖粤等地,多见过豆腐坊、却是不曾见到过小镇的虎皮豆腐。考上初中那年,父母拗不过我,让我回了一趟小镇。小镇如故,一角一坊的布局仍在,萧记亦仍在,却已物是人非。萧坤爷在去年冬绊了一跤,高血压引起中风、病故。他的两个外孙女携手回来奔丧,为感谢巷子里居委会的操持,就将豆腐坊无偿让给了街道,只提出一点要求:仍挂萧记招牌。

我听了,静默了很久,泪潸然而下。当我再次离开小镇时,只将青石板上的足音轻轻地印在了巷子深处,而将关于虎皮豆腐的记忆留在了心里,可以细细刍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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