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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外婆

母亲去了一趟老家,回来,总是感慨:“你大外婆80多岁的人了,还在受罪呢。”我的眼前就浮现出一个满头零乱的白发,双眼都盲了的干瘪的老人,在两间低矮的土墙屋里穿行,从铺着稻草的卧床的枕头下掏出几粒冰糖来,塞给侯在门口的小男孩,说:“好孙伢,散学了就快回屋去吧,明天再来,奶奶还帮你把糖收藏好。”

小男孩口里啜了糖,言词就有些含混,说:“奶奶你夜饭吃什么呢?”“还有剩饭呢。你快些回屋做功课吧。”老人这般催促着,脸上就浮现被关心后满足的笑容。

正是这笑容,让我第一次跟随母亲踏进她的小屋时,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亲和与宽容,而丝毫不忍掩鼻介意弥漫在屋子里的霉馊的气味。“喊大外婆哩。”母亲吩咐着我。

大外婆是母亲的亲姨娘。她嫁到夫家五年就守寡,独自一人拉扯大一双儿女。大外婆生性乐观,夫亡后,她每年都要携领了儿女到娘家的几个兄妹家走动。但接济是决然不肯要的,她说:“我不愁穷苦,就怕这两个伢儿没了爹,天天跟了我一人,感觉无依靠。”

大外婆的女儿十七岁时,就有了媒人来提亲。男家是镇子上刘府,其时,刘府家境已是破落,但仍是供了家中排行第三的少爷读书的。大外婆冲了读书人知书达理这一条,没有要聘礼,唯与媒人商议,想让刘府雇了花轿来迎亲,好让女儿风风光光的出嫁。

媒人自然是满口应承下来,但有了文化的刘府三少爷却是不屑于此,说:“我纵然没有娶回来新女性,但终不能还要用旧礼教来成婚吧?”

大外婆听了传话,自言自语:“什么是新女性?但凡新女性都不乘轿子的么?”她的女儿是十分心仪刘府三少爷的,看着她的母亲的神情,就羞涩的表示没有花轿亦无妨。大外婆有一瞬间的怔愣,她望着她的女儿,嘴角蠕动,欲言又止。

但她的女儿最终还是坐了花轿嫁进刘府。刘府的老太爷因着大外婆没有索要聘礼心下已然惭愧,闻听刘三少爷的言语,大怒,喝斥:“读书是为了这般不通人情世故的么?”刘三少爷不敢顶撞,只能板了脸和坐花轿而来的大外婆的女儿拜堂。所幸的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外婆的女儿除了不识字,温良恭俭谦均是有口皆碑的,这桩让大外婆欲言又止的婚姻倒也平平淡淡的持续到了现在。

转眼,大外婆的儿子亦到了娶亲的年龄,却囿于家境贫困,一年年耽搁下来。她的儿子的脾气日渐沉闷起来,每日里只在田间劳作,即使雨天,也是要戴了斗笠去田间转悠的。大外婆看在眼里,急在心底,就托了媒人从山区带回来一个眉眼削瘦的女子,她的儿子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与女子成了亲。却不曾想,这女子是刻薄人。这年,大外婆生了一场大病,双眼盲了。她的儿媳妇提出分家,大外婆的儿子伊始不依,但终拗不过她的吵闹,态度渐次缓下来。大外婆就召集了他们,说:“这些年,你们成家养伢,没过上几天舒展的日子,现在,又要加上我这瞎眼老婆子的拖累,日子只怕更闹心。我这里多多少少积攒了一点钱,你们拿去,到镇子上,我跟你们的姐姐讲好了,帮你们租赁下一间铺面,做个小本生意。”

“娘,”大外婆的儿子拾缀了铺盖,走时,只低低的喊了一声,嗓子里就透出一丝哽咽的味道来。

大外婆慈祥的笑着,冲着镇子的方向摆手,示意他们上路。

大外婆的儿子在镇子上做生意挺着道,三四年间手头就有了一些积蓄,如此,就生出回乡下起屋盖楼的念头。他的女人是不肯的,讲要起屋也要到镇子上才好。但大外婆的儿子这次竟然十分的执拗,甩了脸子回乡下,选了与大外婆的老屋一路之隔的田间,划地基,请帮工,干了起来。他的女人就赌了气,直到新屋落成才回来。大外婆赶忙地扭了面巾,让她的儿媳妇擦把脸。她的儿媳妇打量了她一眼,原本就不痛快的心底又生出几许嫌弃来:大外婆比几年前愈发的苍老干瘪了,衣襟上斑斑点点的污渍泛了光。而大外婆的笑容在她满面的皱褶里赫然还散发出些许讨好的意味来。这让她的儿媳妇既生愧又生恼,接了面巾径直地甩到脸盆里,说:“您老人家这些年应该是习惯了住老屋的吧。”

大外婆的神情立时黯淡了,她一手端了脸盆一手拄了木杖,穿过公路,回转老屋。

她的儿子知道了,气恨交加,竟私下盘掉了镇子上的铺面,攥了资金与乡邻结伴到外地做倒买倒卖的淘金生意。偶有乡邻回来,就给大外婆捎带些钱与糕点。大外婆每次都要将钱紧紧的捏在手掌里,央人到代销店买了几样糕点,悉悉索索的拎了,送到新屋去。她的儿媳妇是经常围坐在麻将牌局上的,当了牌友们的面,说:“钱,他要养伢,我就收下了。糕点是你伢孝敬你的,我不敢收。”

大外婆只得又拎了糕点回转来,碰到散学回来的孙伢,就招呼了他来老屋吃糕点。

“我特意去了你大外婆家,看上去,她的身子还是蛮硬朗的,只是屋子更破旧,东西堆得更零乱,气味更混浊了。”母亲说。

“她的女儿早些年不是举家去了新加坡么?何以就不接了她同去呢?”我纳闷。

“你大外婆不肯。自从她的女儿去了新加坡,镇子对她而言都有了一种远离故土的感觉。她说自己是早已在树上飘荡的叶子了,只等着有一天安安静静的落到地里呢。”母亲的眼睛已然湿润了。

孰料,次年炎夏的某一天,母亲流着泪特意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大外婆,走了呢。可能是到菜地里去扯菜,栽倒在地里,硬生生地被晒了两天,才被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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