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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手记8则

1.风云

半个月前的周末夜晚,在网络间淡淡然的行走。想起日间的一些事情,手指随心而动,敲打出寻医问诊的字来,不曾想,城市的医院早已搬到网络间来了,即刻有人在“麦”里回复了,详细的询问了我的情况,末了,给了我一个温馨的建议:北京的专家恰好明天来医院巡诊,不如约一个专家号,明天随到随诊。我率直的性子决定了我做事的方式,当即应承了,约了专家号。次日晨,奔赴省城医院。

专家只看了我一眼,说你的贫血症状太明显了,先去验血,以便于我们确定是否能够给予你手术。化验单很快被送到了专家面前,她蹙着眉头看了,轻声说:“先去输血。以你现在的血液状况,是万万不可以动手术刀的。”

我竭力掩饰心底的失望,勉强笑了,问:“可否有不输血,而又能手术的方案呢?”

“有。但恐怕你的身体支撑不下来。还是先输血吧,”专家看了看我没有丝毫生动气息的笑容,顿了顿,接着说:“最好,在输血前先做一个骨髓穿刺,进行血液培植。从验血的单子分析,你已经呈现重度贫血的迹象。”

“但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做输血的准备。医生,我今天还要赶回去呢,你就抛开这血的问题,卡着时间点,给出尽量适合我的方案吧。”我几乎用了哀求的口气。

专家摇摇头,不搭理我,并很快被人喊走了。

我在医院明净的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下。先生站在一旁,良久,说:“要不,你听专家的意见,先输血吧。”

我兀自低着眉,摇头。我担心输入了别人的血,会篡改我的个性。

“怎么会?”先生清楚了我的担心后,失笑,气结:“说你是医盲,果然不假。”他是个义务献血者,手机里储存着城市血站的信息:感谢您11月10日在采血站献血,全部合格。欢迎您12月9日继续来献血。难怪先生的献血证上已经有献血近3万CC的记录,血站的信息不亚于猛虎啊。想起有一次,我们和孩子上街,只一眨眼的功夫,我和孩子就寻找不到先生的身影了。手机语音提示不在服务区,只得作罢,领了孩子在书店安静的看书,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等候先生寻找过来。果然,大约个把小时后,他手里攥着一包饼干和一个毛绒绒的针织小狗,出现在我们面前。孩子雀跃着,说:“爸,你又去献血了?今天居然给发玩具。我好喜欢这只小狗狗哦。”

面对这一幕,我不知所措。先生不善言谈,但凡认定的事就会坚持。比如献血,我是不反对的,但我不赞同频繁进行。更何况献血后获得的营养补给,被孩子简单的理解为是一次等价交换。源于此,对城市血站的歧义多少溅到了我的心底,漾起丝丝不快。

这会儿,我不理会先生的气结,只说我可以忍受手术的疼痛。

专家拗不过我,陆续又来了两个医生,他们会诊后,决定换方案。但需要我在手术单上亲自签名。我乐嘻嘻的走笔签字,冲专家说:“谢谢您。”

专家和善的拍打了一下我的手,说:“一会进了手术室可要听医生的话了,不可任性。”事实上,我尽量含笑地走进手术室,却不得不泪流满面的躺着出来了。我的血出现问题,创口一旦打开,血就凝不住了,喷溅到医生蓝色的无菌外罩上,淌成一道道清淡的近乎黄色的沟壑。一些红光类的辐射仪器被搬过来,我被置身于光的照耀下,人愈发的苍白。原本打算当日从省城回转城市的计划随之被打乱。

先生一直静默,见我睁开眼睛,就说:“几年前就让你看医生,不看。拖到现在这样,心里舒坦了吧。”

我的眼皮耷拉着,眼泪关不住,滑进口里,话就沾了些许的咸涩:“若你略微待我好点,生命也不会如日子般索然无味,熬于打发了。”

先生怔了怔,片刻,伸过手来,要拂拭我脸颊上的泪。我闪过了,把眼泪埋进了枕头。在一个又一个逐渐远去忙碌的日子里,只留下压抑活着的细微和卑贱——我们的婚姻被横亘在各自性格中的倔强打磨的体无完肤。我明白选择决定状态,因尘世间许许多多割舍不下的纠结,唯有急速消耗掉生命大抵才能抵挡些许生存的种种麻木。好比理想与现实产生了强烈摩擦,就要引起我们的警觉——一味的沉湎于个人理想的实现中,忽略了个体以外的存在,对他人无异也是一种伤害。对自我、对生活、对人生,甚或是对时间的审视,让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寻觅价值、本质、意义和存在的“量” “质”更替变化。我无意、也无力指责我选择了的岁月,蜷缩在病床上,第一次强烈的感知虚弱足以令人尖锐。

第二天中午,七八瓶液体徐徐流进我的血管后,我可以蹿进医生办公室了。专家已经回京了,医生办公室的小助理给我看专家留下的医嘱:转院,尽快做骨髓培植。小助理告诉我已经和转院的血液科那边约好了,只等我过去。但,需要先把手术的创口清理一下。

我恍惚的笑笑。创口仍在流血。医生果断的让我直接先去血液科。自然又是被抽走了好几筒子血,随后,腰椎上被扎进一根坚硬的针头,钻心的痛。“好了,抽到一点。似乎她的骨髓都是一些软绵绵的渣状体。”一个用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男医生晃了晃针管,走了。

“去办理住院手续吧,结果一时半会出不来。”一个漂亮的导医和颜悦色的说。

我的脸颊已经痛得僵硬了,我不想笑了。逃也似的出了医院大门,招手拦了的士。先生不解,问回前面那家医院?

“不,回去。”我不由分说的钻进了车里,火车站显示牌提示一趟始发的车晚点46分钟。天助我也,晚点的车首战抵达我居住的城市。

夜晚,我给北京的专家打电话,略略的说了自己手术后的情况,然后恳请她给予我可以在社区诊所有利于创口消炎复原的针剂药方。专家错愕的听着我的讲述,沉吟不已。但还是给了我需要注射的针剂的名称,叮嘱我无论如何要去医院就诊。

我莞尔一笑。打小,我就怕打针,诸如一些预防针,我都是能躲则躲掉了的。今次冒然去了省城医院就医,不亚于一件大事,孰料会风云突起。

2.拖捱

我从网上预约了医生奔赴省城定点医院看病,孰料被医生一股脑的检查及手术弄得焦躁起来,索性从医院“逃逸”了回来,又致电网上的专家讨来了针剂药方,去了单位医院的社区诊所就医。

社区诊所是作为企业剥离社会功能、加入城市医保的一个试点开起来的,医护人员多为单位医院防疫站的医生,自负盈亏,每年上交固定的管理费。显然,这样的机制调动了医护人员自觉提升职业水平和岗位能力,短短几年间,来诊所就医的群体越来越多。

但,单位医院加入城市医保定点的进程十分缓慢,慢到最后不了了之,仍是单位医院。不过,这个缓慢的过程让企业管理层的经营理念发生了重大变化,竞聘一批医术精湛、头脑灵活的骨干医生组成了一个富有朝气的领导团队,混编了医护职工集资、企业专项资金划拨与内部银行贷款三种方式添置先进医疗设备,并引进部分特色医科,霎时把个原本入不敷出的医院鲜活灵光起来,多有人慕名前来寻医问诊。如此,社区诊所和单位医院就应了事物变化的内在规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双方互动加密,收入逐渐提高,医护人员的精神面貌较之过往亦焕然一新。

社区诊所和善的老大夫看了单子,说既是省城医院开来的方子,是消炎止血的,那就直接吊水吧,开几天为好?

“3天吧,”我笑,心里盘算着省城医院给划拉的手术创口应该很快就会愈合。

诊所的美眉护士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微的一层汗了,她终于发现,我的右手背上清晰的血管只是一个摆设,针头穿进去,无论如何也不回血,“奇怪了,怎么这样?”她低声嘀咕。

城市的寒冷几乎提前了一个季节流窜过来,近几天又一反常态,露出了久违的晴朗,但也令感冒袭击了猝不及防的人群。诊所里间坐满了吊水的人,有药性的液体穿过透明的管道,融入静脉血管里静谧的行走,愈发映得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鼻涕声响亮。“左手会好些,我昨天在医院里已经得出结论了。换只手试试吧。”我坐在诊所的门道口,轻声说。

美眉护士抬袖抹了一下额头,腼腆笑了,说:“好的,谢谢你。”随后的两天里,针头就定居在我的左手背上了,针眼带来的片片青紫和右手背上青紫的血管一样条缕分明。

我在拢共50来米长的桥上已经不得不停下来两次,以确定自己不摔倒。凭临桥上两旁晒太阳的人,多是单位大院里的老人,他们慈善的微笑,说:“小李,今天休息呢。”“小李,出去办事了。”我微笑,借着老人们善良的力量,一边尽量一一应答,一边紧走了几步,进了大院。脚底软绵绵的,有一种失重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是一条被搁浅的鱼。

挪到居所的门栋下,仰望五楼,水桐树的枝桠伸展的出奇快,似乎要挨着五楼的窗户了,悬挂在枝头的三两片叶子,枯黄着,不肯离开,或许它们懂得了飘零的滋味,努力拒绝寒风的侵蚀。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眼睛倏然一热,寻医问诊、约号专家、接受手术、逃逸再诊……我到底想要什么?良好的心态一旦失去平衡,人必然就不知不觉地坠入双面胶般的一个事物对立面的旋涡里挣扎,思想开始混乱,孤独、脆弱如影随形。心结在追忆里越系越紧,紧到令人窒息,甚或于开始扭曲。显然,打着心结的人思维无法正常——我看到过往的自己恶毒的损耗着生命——“手里的香烟抽完了,黑暗中她摸索着,有点燃了一根。烟的微弱的红光在没有开灯的屋子里,十分醒目,十分刺眼。也许,有些事注定会在记忆中难以磨灭,就像烟一样,燃烧了自己愉悦了他人,但也侵蚀了生命……”——这种鲜为人知的状态,仿佛文字里惯用的破折号,转变、延续、起止,或为夹注,如此而已——我只是莫名的颓废并渴望无疾而终。

创口的血仍然流淌不已,我懒得到诊所再诊。三天吊水来回,我实在没有力气再下楼踱步到社区去了,况且,我还把诊所的咳嗽带了回来,那发自肺腑的声音在夜晚尤其的空洞而透彻。深夜,我在镜子里瞥见一个苍白虚弱的自己,不由恍惚笑了。女人最大的魅力在于丰富。纯情是一种美,健康也是一种美,无论是柔情似水,还是冷漠刚毅;无论是激情似火,还是平淡是真……固守自己的精神家园,才能让生命丰厚。

想起已故的外婆,她生病时,额头上往往会扎上一条毛巾,躺在玲珑木雕的床上,半撩起微黄的纱帐,说拖捱三两天,自然就会好了的。我想感知一下外婆病中的真实。

先生和我的母亲焦灼的催促我去单位医院就诊,我虚无的浮上一个笑容,嘘,别吵。我只要拖捱三两天,自然就会好了的。

3.漂染

终是没能在拖捱的静默中令病痛好转起来,体温不断上升。母亲拗不过我,又担忧病情恶化,便喊了熟悉的医生来我的居所诊病。医生只瞄得我一眼,就连连摇头:嘴唇都要成白色的了,怎么还可以在屋里硬撑着,这就赶紧找人,背下去到医院。

医生的责备,令我再次看到一条搁浅的鱼奄奄一息了,苍白的唇齿间,张着一道缝,汩汩无声的幽咽着令它泽又让它涸的尘土飞扬。我没有把刚才晕倒的实情说出来,只笑着,说:“麻烦你了,医生。我躺躺就好了的,不要去医院。”话音未落,更猛的一阵眩晕袭来,我挂着笑,睡着了。

突然一束明亮的光线透过我阖着的眼帘。我被四个人抬在担架上穿过大院,这样的角度使得七层高的楼房轻盈漂移。进了急救监护室。氧气瓶里的氧气以水的模样输入我的呼吸道,绿的轻盈,清澈。这个占据水80%以上的物质成分,过滤了我的拖捱和麻木,唤醒了我的意识。有医生、护士不断的晃动,800CC血液分两次徐徐流进我的血管里。

我想,我是真的被漂染了。佛曰:每一个人都拥有生命,但并非每个人都懂得生命,乃至于珍惜生命。不了解生命的人,生命对他来说,是一种惩罚。眼下,我正应了这个偈语。疼痛从心脏的部位开始向外扩散,没有人知道爱着的挣扎和堕落就是这般轻易地屈从于对现实生活的无助。一直把网络当作一个盛大的容器,寄存文字。“不仅如此,你还积存自己。”大洋彼岸的单于聃在我的QQ邮箱里留言:“你现在写的东西太碎片化,而且一片比一片沉重,让阅读它的心垂直下沉。不好!执着不是一件糟糕的事,但若到了痴的状态,就是一种纠结,令你的文字如同你的视界,蒙蔽了阴翳,眺望不到远处的风景无限。”我在居所拖捱时,看到了单于聃于网络上的留言,暗忖他当真是潜沉了看我文字的,并如他的笑容一般,极赋温度,极赋张力。我习惯了和字说话,类似于人们习惯见字阅人,这对于一味要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句号,窖藏在网络间的我是一件至为忧伤的事体。我不做任何逗留的呓语般的自言自语,多少影响到我写字的速度,并渲染上晦涩的气息。文字的漏隙下,很多事并不能嶙峋索立,也不能衍化成揣测链条上的任何一个环节。

人若痴了,不如癫也。癫很难得,需要境界,比如,完全的投入,彻底的放下,都是癫。又像看风景,行摄匆匆,精彩只在摄影人的扑捉里,映照镜头的缤纷。而我偏生只喜好了苍白的底色,也是一种癫。很难让人理解苍白有时候也是一种存在的状态,他们简单地把人生的苍白踢进了下意识里与死亡有关的洁净里。单于聃也不赞同白色是天国的别称。他说天国是七彩的。我无声的笑了,七彩只能是憧憬的理想,或者类似于理想的东西。宛如心是最大的骗子,人只能骗你一时,而它却会骗你一辈子。“你目前这种思维状态太糟糕了。”单于聃犀利而不失温和的说。

是的,是糟糕。我把自己丢在染缸里染坏了。这种思绪近年越来越清晰的堆积于心,却又始终不能得到蜕变。于是,我不得不把自己茧缚起来,退到文字里,想让自己好一点。网络间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人群和事物,都浸泡在染缸里,有的依旧素面朝天的晾出去了,有的就浑浊不堪沉寂下来了,我觉得我属于后者。我认识到大多数的人一辈子只做了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无论遭遇哪种鞭笞,都远远不是依靠描述现象就能够得到心底那片净土的回归的,关键还在于我们论道的位置、态度、思想、机制、文化的等同。

4.童话

耽于病房里,前两天安安静静的读了一本小说。护士长详装不乐意了,因为手背上清晰地血管并不如眼见得那么容人乐观,针头扎进去,十有八九不回血——血管出奇的脆弱干瘪。所以,每每都只能将针头搁浅在血管的最边缘,吊水流速卡到最低。不要动弹手臂,针头打的浅。但我没想到翻书也会导致针头挑破了血管,手背瞬间像发酵的面,鼓胀成包。护士长嗔怪完,为我搬来了一台电视机。于是,我看了一场在安徒生王国上演13天的成人童话。

对于把童年留在湘中羊镇青石板上奔跑的我而言,丹麦不是地球版块上的经纬坐标,而是点缀在童年里的心灯,是安徒生创造的童话王国,给予了我诗意生活的向往。那时节,尽管未谙流淌在童话里淡淡的忧伤,但由此而渐渐积聚的同情心、善良性,乃至对爱憎、善恶的衡量辨析,无论是直面《卖火柴的小女孩》、《丑小鸭》、《看门人的儿子》等等穷苦大众悲惨生活的真实;还是嘲讽《海的女儿》、《皇帝的新装》、《夜莺》、《白雪公主》等等皇室贵族阴险生活的现实,最终都在岁月的长河里,清清澈澈的照亮了衍生出来的浪漫主义情调和幻想。

而就在此刻,公元2009年冬天的一个寻常日子里,丹麦因一夜间上演的成人童话,突然变得蹩脚和冷酷起来。我想,一定是生病影响了我对美好事物的感受。无论如何关于应对全球气候变暖、核定世界减排目标、倡导低碳生活为主调的气候峰会本意是要让天空、海洋、高山、森林、飞禽走兽和人类,一切生物和非生物能够共同拥有一个不被快速消耗乃至枯竭的宇宙。所以,在建立于沙滩和森林间的城市——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召开气候峰会,是再适当不过了。孰料,这次峰会竟然开得乱烘烘一团窘态百出、一事无成,并无疾而终。如何宽宥峰会的无序——这本身大抵也算得上是一件可“低碳”的议题。央视为了补白哥本哈根峰会的主题,开了一些专题专栏,甚至是新闻报道,并直接影响了我对低碳生活的理解,进而支持我干脆利落、强词夺理的否决了先生动议购车的念头,“要低碳,低碳生活,估计我们现在要买的车子还不能是低排量无污染的。”“照你这样说,汽车市场直接关门闭市好了。”先生驳斥。我懒得争辩,居住的城市不过弹丸之大,“买个QQ,权当代步工具了,出门办事更图个省时方便。”有车的人多数这么半喜半忧的说,并不忘记补缀上下半句:“就是停车位太难找了。有时候想想,又还不如打的或坐公交。”近年来,眼见着城市私家车渐多起来,QQ车已经成为我居住的这个城市里人们的脚。不夸张的说,挂着城市牌照的车子在同一天出动,定然就把城市塞得水泄不通。

上午刚看了一档新闻,一个热衷于环保的主妇大姐在镜头里,演示了一下她的家居日子,旁白说这就是寻常日子里的低碳生活。我看到的依旧就是以前说的节约用水、用电,当然,也有矛盾的地方,记者问使用煤气是否好?主妇大姐说还是尽量少用为妙,不妨多用电磁炉。我哑然,电磁炉家家户户的用了,正常的按一日三餐的同一时间段做饭炒菜,电路负荷是否承受的起呢?且不说节约用电!总之,我当时看了新闻,顿时有了负罪感,生活中停一天水、电什么的,似乎人就十分的惶惑和焦灼,哪里会意识到可以是低碳生活的一种状态?!

毗邻城市居住的一个朋友告诉我昨天在冬日暖阳下逛公园,一群大学生在公园门口演话剧。“一个唤醒公众低碳意识的公益活动,几个学生装扮成树、人、汽车等等,吸引了许多人。其实道理都懂,关键是意识之余的行动。当场就有人半真半假的戏谑,明天把汽车卖了算了,低碳一把。”朋友也是有车一族,说到车的尾气排放与低碳生活的尴尬,他以为这是一个大话题。一旦有了车,就知道了什么叫便捷。打的可以,而但凡遭遇气候恶劣的雨雪天,你能打到吗?浪费了的时间,有时是汽油换不来的。单凭一个人卖车的行为改变不了现状啊。国家需要发展质量,所以付出了代价;个人需要生活质量,所以违背了许多意识。这就是眼下存在即合理的现实。

我不能完全赞同他的观点,说少一个自驾的人总好过多一辆排污的车。于是,这位诙谐的朋友反问我:“那你每天呼出了多少废气?难道也要屏气而生?”“那是。依目前生物的进化程度而言,我还远远不能做到。所以,我不妨选择可以做到的,比如减肥,据说肥胖制造二氧化碳的比率十分高。”我亦轻松的笑言。

毕竟即使是像安徒生那样带着朴实的情趣,拖着两只打补丁的皮箱,夹着一把雨伞,柱着一根手杖,开始简陋的旅行,或去寻找胜利王飘扬的旗帜,我想,我也会首选水电运行良好的去处吧。因为水电已是人类生计不可或缺的部分。恰如马尔代夫国徽上那颗海椰树。连缀星月、国旗、椰树和绶带的马尔代夫国徽,忧郁的照耀着领海近40万的子民,受全球气候变暖的侵蚀,他们即将连同演绎了六代王朝的苏丹国的传说一并湮没、消失在海平面上。

哥本哈根峰会主席以不露面的方式和驻丹麦的央视记者爽约了,于是,首位在马尔代夫多党制总统选举中脱颖而出的穆罕默德纳希总统,走进了我们的视线。据郑和下西洋的远航队海岸调查记录,他们曾到达东非,来到马尔代夫进行贸易,购买岛屿的绳子。国人其时就称马尔代夫星罗棋布的岛屿,是“伏在水下的山脉”,也就是流沙。

采访中,纳希总统尽管神情凝重,但眼睛透出坚毅的目光。他希望向各国递交的由半数以上国民签名的保护环境呼吁书,能够得到切实的重视;在用于拯救岛国的技术和资金上得到国际组织和其他国家的援助,尤其是在峰会上,能够针对马尔代夫濒临湮没的现实,给予实质性的办法,以遏制全球暖化下海面上升的速度。听着纳希总统忧郁的希望,我不知道那些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美得如梦如幻的海底世界里,追逐着小鲨鱼和魔鬼鱼嬉戏的如织游人,是否会伤感与鱼共舞的日子正在急促的蜕变成一个灾难式的传说。

纳希总统亦寄希望于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的“排头兵”,带领“穷兄弟”们向发达国家争取援助,促使发达国家承担更多减排责任。孰料分歧层出的哥本哈根气候峰会,两个壁垒鲜明的竖起来:一说不同国家应当做出具有切实可操作性和约束力的减排承诺;二说富国应当为支持穷国应对气候变化提供支持。面对拆分开来的两重目标,不难看出,如今经济总量已居世界第三,且保持着惊人的发展速度的中国被推倒了一个面临与广大经济发展水平和速度都远不如它的发展中国家分道扬镳的险境。就像中国峰会代表团副团长何亚非这样的官员再怎么强调中国仍然有很多地方甚至还没有通电,但恐怕很难说服任何一个到过北京或上海的外国人相信,生活在中国的人们应当和非洲大陆上那些最贫穷的人们一样得到援助。而另一方面,具有大国形象,却又不得不坦诚担待世界目前第一大温室气体排放量的中国,要在不牺牲经济发展速度的前提下,真正实现发展方式的转变和经济结构的调整,落实世界要求承诺的减排目标,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被置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夹缝中的中国,在哥本哈根亮出了可以先把资金倾斜于更需要援助的国家的让步,但减排目标绝不可威胁到经济发展的底线——哪怕在哥本哈根峰会结果令人失望之时,难以躲开来自各方的指责。

相对于发布了“气候将稳步变暖”的“预言人”——全球最权威的地区气候变化预测专家、普林斯顿大学教授、61岁的艾萨克赫尔德,和他的妻子建立了一个农贸市场,他们食用当地生产的食品,开混合动力汽车的生活,我倒是十分赞叹,并信奉一句格言:如果简单的解释就能说明问题,那就忘掉复杂的假设吧。

这一季在安徒生的丹麦国,关于气候峰会而上演的一幕成人童话,缺乏的恰恰就是这些。

5.涅槃

下雨了,冬日的阴沉愈发寒彻。雨帘在窗户上斜斜的留下一道道印子。想起夜里被梦魇着了,看到自己的魂魄被盛在锃亮的瓦罐里,喘不过气来。那是一坛封罡,动不得。

罡,是北斗星。但在我故乡的小镇上被发“正”音,多和镇子里遥遥相望的嵋山寺庙有关。屋里但凡有失魂落魄的,被梦魇着的,小儿啼哭不休的,莫一种种,镇子里的街邻就会登上嵋山,求得一张画满了符号的黄色草裱纸,附到一个鸡蛋上,小心翼翼的放到一个瓦罐里,被寺庙里的大仙念念有词的封了瓦罐口,叫做“封罡”。及至大仙念完了,街邻就此捧了,回转来,把罡端端正正的放在卧房的一处高地,再在罡下点上豆油灯,燃了三天三夜后,是要放到被讨要了罡回来的人的床下,就此安神稳心,一屋太平。

那年开春时节,我也是被讨了封罡的。

夜晚,不能入睡。睁眼闭眼的全是已然去世多年的外公和外婆。他们静静的看着我,不说话。我端了DV也无暇顾及他们,远处有一艘巨大的海轮飘过来,挂满了白幡,我的心就开始剧烈的疼痛,我不知道又有谁在这个尘世与我道别了。顿时,我嚎啕大哭,一直注视着我的外公外婆打算悄然走了,外公恍惚的笑了一下,依稀是我小时候倚靠在他膝头听他讲古说今时的样子。“不,不要走,我知道那是我在海轮上与自己道别。”我嘶喊着,歇斯底里。

姨在湘中的小镇就醒了,摇响了我的电话,她说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看见我坐了一艘大船走了。“不是船,是海轮。漂洋过海的大轮。”我轻笑,泪就落了下来。

“魔魇了,这是魔魇了。”姨听我说话,一连迭的重复着这句话,又问:“那你有没有跟他们说话?”

“没有,那扬着白幡来的海轮要停靠到我所在的码头时,外公笑了,却孑然不肯跟我说话。”我说着,泪就落下来。

“那是他们担忧你呢,外公又哪里肯和你说话?若他搭了你的腔,你只怕难得躲过魔魇。”姨也伤感,叹息着,第二天独自去了嵋山,问了卦,竟替我讨了封罡回来。我专程回去了一趟,把装了我魂魄的封罡放在了外公家的屋子里,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

许是在病房里呆得久了,人有些闷气。窗户上的雨帘已经模糊成片,想起有些日子没有和文字说话,就格外的渴望把笔记本拿到房间里来。请求未被批准,医生和护士们一致反对。怏怏的,还是只能看着冬雨漂浮。

但还是逮着一个机会上网,见到海青。她说刚得知我病了,多是心思太重压的。“你平时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也不多话,像是浅溪,可看你的文字,就知道你是深潭。”

“哪里呢,我的文字多数是我的自言自语。”我其实蛮享受她的感觉的,但这不能就说我的文字真是这样的状态。

“我姑姑曾跟我说,为啥你吃那么多还长不胖啊,一天到晚打妄念去了,伤了神。我只是打个比方,她喜欢拿自己做比:你看我一天就吃一顿,比你气色好多了。我心说你一天到晚打坐念经的,是不消耗。”海青是个思维发散的女子,她对文字的感觉和感受就如同她给人的印象一样,细腻,透彻。

我敲打着键盘,跟她说话:“你姑姑说的极是。我一直也认为我应当是青灯剪影的那个人,却不知道何以就在尘世间混浊不堪了。”脑海里却浮现出被寄存在外公家的封罡,人是有魂魄的,并需要亘古的木鱼钟鼓来惊醒警醒。

“尘世有烦恼也有快乐,再说你不经历尘世,又怎么能出尘呢?”海青反问。

“心境有否常拂拭的结果就是如此罢。”海青的反问让我想到一直以来禅悟的心得,尘世固然有烦恼也有快乐,都不过是心境上落下的尘埃。拂拭的姿态和拂拭的结果成为一种因果循环。

“难道人不应该顺应自然吗?”海青不解我的禅悟,又说:“我好象是想劝你保重身体的,跑偏了。”

“呵呵,”我笑,言:“原本是要的,但一个人若觉得自己低至尘埃了,状态就不是能够随性自然起来了的。就仿佛与你说话,这比劝告更能疗病。但多数人不能了知其中的乐趣。”

“什么是低,什么又是高呢?莲藕埋在水底的淤泥里,算低了吧,可它能开出无瑕的莲花。”海青的比喻,让我陷入沉思。我们对同一个观点的视界发生了交错,我以为她在说清者自清,而我只看到浊者难清。

我居住的城市,莲花是市花,源于周敦颐的《爱莲说》。传载城市中心的烟水亭最初为“浸月亭”,就是由周敦颐修建的,因为亭在湖心,一墩如月,故名。后不断兴废,取“山头水色薄笼烟”之意境,改名“烟水亭”。溯祖寻源为湖南籍的北宋一代哲学家、理学派开山鼻祖周敦颐号濂溪,他游历官场,到城市任职,留下了诸多影响,至今市区还有濂溪路、濂溪居委会等。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或朗读,或默诵优美简练,如莲之美——“不蔓不枝”的《爱莲说》,总是能够给予人清浊自辩的启迪。

仿佛涅槃。

6.乡愁

桃源明先生每年清明时节会回到福州,陪母亲小住一些日子。他在网上曾经告诉我:“怀旧”的英语是nostalgia,他去了旧金山才记住这个单词,方法是把它音译成两个中文短语,一个是“那是他舅”,另一个是“那是太久”。前一个讲情感,从母系血统追根溯源,想起故乡就像看见舅舅一样;后一个讲理智,离别太久,逝者如斯,往事热乎,现实冰凉。当时,我笑,言他多是受到节气的蛊惑,伤感了些。他不语,只说,总有一天你会深切的想起我的话。眼下,我躺在病房里,接了一通子故乡亲人的电话后,心底就亮亮的浮现出桃源明先生的话来了,恍悟——他说的怀旧,却是乡愁。

姨在电话里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最是脆弱。知你喜爱魔芋豆腐,我们特地在扈三娘家定制了两版,已经火车托运了。估计明天中午就能到。”故乡的魔芋豆腐,带着暗暗地浅紫色,我最是喜爱。童年在故乡小镇,放学回来,见到外婆在一个石板上搓魔芋,偶尔会蹭在一旁,在水桶里捞出一个来,学样。“莫沾手啊,等会手痒得厉害,止不住。”外婆的话音还留有余温,我的手指已经麻麻的奇痒无比起来。那一刻,心底是十分痛恨了魔芋的,却又奇怪外婆的手不会痒么?“哪能不痒呢?只是外婆这手皮枯筋老的,耐得住。你千万莫拿手碰别的地方啊,小心‘巴’了痒去。”外婆一边慌忙的拿肥皂给我洗手,一边说。‘巴’是故乡的方言,传染的意思。如今,斯人已逝,音容犹在。

想起工作后的第一年,回故乡。姨事先没有告知我她在出站口接我,结果,我径直从车站后门出站,去了扈三娘的店铺,热辣辣的吃了两碗魔芋豆腐。而姨夫在家已经做好了一桌菜,自然少不了魔芋豆腐,但就是少了一点童年时外婆从扈三娘那里学来的辣味。后来我尽量不要这样夸张,每回到故乡之后,一般先到姨家吃饭,等待宵夜或者独处时,再去光顾扈三娘的店铺。一碗又热又辣的魔芋豆腐,连同扈三娘大声的招呼——“魔芋来了!”以及店铺里熟悉的气息挟裹而来的旧时记忆,美美地一并吃了下去。不过,几乎每一次,我都要在扈三娘这临街的店铺里吸上几口浮尘过多的空气,顿时,从唐诗宋词里搜括来的乡愁,就会变成一桩尴尬的事情。

我小时候,姨在离故乡小镇20多公里的沙溪供销社上班。暑假,我就去迫不及待的奔向她那里。因为,供销社是代售图书的。我读着货架上的图书,最大的理想是开一间书店。幸运的是,至今仍然是一个理想的书店,随着我工作和生活阅历的积累,依旧能够深刻的停留在我的心底,得到构思和充实。并使得我越来越清晰的认识到支持这个理想的信念,是四海为家。对于过多的乡愁,无论是游子如何想念老家,还是本地人如何自吹自擂,我都有些不耐烦。直到很久以后,才逐渐地从异乡辨别出故乡的滋味来。

有一次,在办公室翻阅报纸,一帧照片即刻吸引了我的目光,想看看别人怎样用另外一种视角观望我熟悉的景象——那是一支庞大的送葬队伍,外婆出殡即是如此,小镇上每一个逝者都是如此。图片是作为一个负面曝光稿件的佐证被刊登的,更偶然的是事件就发生在我生长的故乡小镇。一个异乡人偶尔到小镇过年,看到了这一幕,在了解到小镇至今还遵循了土葬的风俗,他觉得这是一件有伤水土的事情。很显然,这个报道的声音十分大,只要看看刊登它的报纸名字就知道——国内第一大报。我只能是呆呆地看着那一帧图片,很久很久。故乡的那些“白喜”啊,殡葬的结果可以改变,但人们凭吊的过程大约还在一种悲伤着的热闹中进行吧。这一刻,我才知,乡愁的滋味不仅仅是莫名的牵挂,还有那浓浓的惆怅啊。

于是,身在外地的我越来越挑剔饮食卫生,但是每一次回故乡仍要去被灰呛上几口的店铺打牙祭,美美的吃上一碗魔芋豆腐。童年的伙伴多年没有联系,却会在偶然间相逢网络,彼此在各自的博客遛跶。他们多数也在外工作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约而同的集体怀旧起来,说起故乡的小镇,说起小镇的青石板街巷,说起街巷里经营的人生……

除了品尝记忆,我对故乡的怀念到底是什么呢?我以为,大抵是同溯于“辣不怕和怕不辣”之间的某种联系吧,故乡最大的特点,可以和蜀川的“休闲”相媲美。传说中,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一种人生观。不紧不慢,有张有弛,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不过我总觉得,这不过是古风留存的一点遗韵而已。在各地城市随处可见洗脚按摩房统统叫做“休闲中心”之后,“休闲”这个词也显得有些诡异了。

在某种意义上,“休闲”可以和“自由”通假。至少,留滞在故乡谋求发展的朋友们这般认为。龙梦辉是外婆的嫡亲侄子,只大我四岁的。打来电话,说:“你这生病,估计是常年累月拖成的了。不如回来小住,品评一下故乡人休闲工作、自由生活的滋味。”他原本在工商部门工作,攒得一些经验和关系后,变身为工商管理的商人了。当时蜕变时,他的母亲竭力反对,被他眼疾手快的挡住了母亲的下跪,说:“娘,你晓得这其中的奥妙。莫添乱了,横直我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怎么跟您老人家说呢?就好比在单位上班,人是休闲了,但不自由。现在,我打了些基础,经商,做起事来就会既休闲又自由。把它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彻底打通了。”他的母亲眼泪皱巴着,望着他,良久,说:“不会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吧?”“您想到哪里去了啊,都是正当做事,正直做人的。要不,您送我读那么多书,不是白读了嘛。”龙梦辉爽朗的笑着,将他的母亲端端正正的扶到椅子上坐下。

我听了龙梦辉辞职经商的事后,再次想起桃源明先生向我推荐的《身份与暴力——命运的幻觉》一书中的说法。作者阿玛蒂亚•森认为人生的意义是理性思考和自由选择,但是很多人在身份认同的幻觉里迷失了方向,变成了情绪动物,从而也失去了自由。

我希望行走在乡愁里的自己,仍然是那个拥有开一间书店的理想的我。

7.亲情

许是病房的宁静,让人得以掸落心灵诸如忙乱浮躁的一些灰尘,而静静的找寻一些安宁,比如,感受亲情。

医生邻居李阿姨只说我是医盲,却不知我还是病盲。从省城医院逃也似的回到居住的城市,在无力奔走于社区诊所之后是孑然不肯去医院就诊了,窝在屋子里,捱病,希望能够自愈。孰料,从诊所染回来的感冒直冲摄氏40,顿时把我拍打得无法直立了。也好,就这样热着,躺着,把一切都暂时忘却。

小弟从成都回来休假,他们一家三口来探望我。见我两颊绯红,伸手在我的额头一探,说:“姐,听话,我们去医院吧,你这烧的温度太高了。”我摇头,想笑一下,眼泪却不争气,落下来。

“我听爸妈说了,你在家已经躺了五天了。这样不行。”小弟蹙着眉,又说:“我给哥打电话了,估计明天早上他就从深圳能赶回来。我们可以输血给你啊。”

我笑了,抬手示意弟妹把侄子带出我的房间,我担心他们被传上我的感冒,说:“你是正赶上回来休假了也就罢了,怎么还要你哥回来?他们工地上现在正是紧张抢工期的时候。”瞥见小弟要张口,我摇了摇手,放缓了语气说:“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再说了,你是AB型血,随父亲,也不能给我用的。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个,我不是担心血液,而是能像外婆那样捱过这病。”

小弟沉默了一会,说:“你不能这么倔强。哥回来,也是正好可以给他们单位到机关办一些事情的。你就不要操心我们的工作。耽误不了。”

第二天,我被抬进医院。大弟、小弟陪我在急救室度过一天。我的眼前总是闪现N年前,我们三个穿着流行的牛仔服,在城市周边父母工作的一个小县城里闲逛。偶尔,会到空旷的场地上伫立的单只篮球架下,或定点投篮,或三步跨栏。欢笑洒落一地。那时节,我和大弟上班了,小弟还在工程学校上学。我们总是固定在十月的假期相聚,说着工作,说着学习,还说着对爱情的向往,生活单纯的就是一张白纸,等着我们涂鸦。

小弟在学校是个活跃分子,也顽皮。夏天的午后上课,高度近视的制图老师趴在黑板上画着图,课桌上的大部分同学仿佛被催眠了,都趴在课本上打盹。小弟双眼也惺忪,抬头正看到老师惊愕的表情,一激灵,大喝:“班长,着火了。”全班瞌睡顿失,左看右顾后,眼神全聚到小弟身上了。小弟一本正经的说:“做了个梦。”挠头的手顺势指向了讲台。全班赫然。

大弟在队上的瓦工班是个勤恳扎实的年轻人,师傅们都愿意把工作经验教给他。这年,他被队长家的女儿喜欢上了,尽管她还是一个在校中专生。四川籍的队长亦是欢喜的,托请了队上的孙指导员来牵线。大弟十分为难,他上班刚一年,并不想过早的恋爱。孙指导员脸色一沉,说:“年轻人,再考虑考虑。这可还关系到你的前途啊,你不是刚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嘛。”大弟诧异的看着孙指导员,脸涨得通红,梗了脖子说:“谢谢指导员了。这和我的前途,我的入党动机没有关系。”噎得孙指导员甩手而去。第二天早点名,大弟被调配到土方班,理由是勤恳好学,应该给普工班的年轻人带个好头。

“当时你们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我问。

“我只是担心制图老师伤感,会发火。”小弟说。那天全班赫然,得到了制图老师的宽宥,老师推着眼镜,说:“我这课上了十多年,我自己都觉得乏味了点。刚才那位同学梦里的大火倒是点燃了我的一些情绪,不如大家一起说说怎么把制图这样呆板的教科上得活跃点?”“去工地啊,去现场。”学校外面正在盖房子,同学们觉得那是最好的参照物。

“我坚决服从了安排,并对自己说在土方班也要干出个好样来。”大弟说。他很快感到了土方班的劳动强度是瓦工班的几倍以上。正是修建宣杭线的抢工时节,宣城车站的附属工程基础几乎都是要依靠大伙一镐一镐的开挖。大弟礼拜天去了租赁市场。回转来,找班长和记工员,说按定额和队长早点名说的提前一天完工就发奖金的法子,不如就提前支配了班组全员两天的奖金,去租一台小型挖掘机回来,两个工时,准定能够让我们班不止提前两天完成任务。班长和记工员连连点头,就这么办了。队长纳闷土方班租来了挖掘机,问谁的点子?班长和记工员都不吭声,大弟就站起来了,说,队长,是我。队长笑了,说,我想着也是你个龟儿子,好样的,好好干。

“可见,每件事都有美好的结局,是不是?!”这年末,大弟从宣杭线调转回来,小弟也毕业分配了,我们三个人在企业的同一个单位工作。

第一次没有在固定的十月假期相聚,是因为大弟和小弟都在云贵高原的苗岭深处修建渝怀铁路。我决定去他们的工地。那是一个叫普觉的地方,我在结束了采访任务后,给他们打电话,约了一起在普觉见面的时间。才知,大弟和小弟相隔了一个山头,顺工程便道走都要二十公里,翻山更远。但夜晚时分,他们两个还是都赶来了。小弟在队上做调度员,每天跑工地,仔细记录工程进度;大弟从小就想当英雄,去技校上学前,正赶上城市招兵,但最终因体检不合格落选了——四岁时,他从高处掉在地上,伤了左肩胛骨。从宣杭线调转回来时,赶上单位招内部联防员,被单位推荐就改了行。一年后,被安排到工地派出所。每天到工地巡查治安情况,看到一些施工不良现象,就忍不住制止。一天,被项目指挥长看见了,问了他一些情况后,直接说:“企业迟早要剥离社会功能的,加之现在也没有转编制的机会。不如,你改行回来,当施工员如何?”大弟性格直率,嫉恶如仇,没下基层派出所时,在机关大院里,曾和公安分处的警员们一同蹲守,连续五天不合眼,逮着了入室偷窃的两个贼。分处长曾拍着他的肩膀头说:“可惜啊,转编人事冻结了,否则有机会,一定给你争取个名额呢。”现在,既然没有机会能让大弟圆了英雄梦,不如回到现实。

而仿佛就是从这一年开始,他们辗转在一个个新的工程建设工地,并遵循着人生的发展轨迹,恋爱、结婚、育儿,挑起了越来越多的责任。我们在十月的相聚成为一个渐行渐远去的渴望。

从不曾想,三个人的再相聚会是因为探望生病的我。从急救室转到病房来已经三天了。小弟和大弟买了同一天的返程票。他们来看我,除了叮嘱安心养病,多是无话。我就笑,渐至大声,说:“不如,我们给每个人一句最想说的话吧。”

“那我先说,姐你不要凡事太执著,伤神。哥要尝试着与更多人交流,而不是只一味干活。”小弟说。

“我还是以前说过的,工作生活再多不顺心,都要挺过去。对家报喜不报忧。”大弟说。

“我希望你们照顾好自己,为家庭,为父母,还为你们自己。”我说。

“哈哈,那你呢?你自己都没有做到呢。”大弟和小弟异口同声。顿时,我们笑作一团,那抹酽酽的亲情袅袅盘桓,经久不散。

8.省察

既是饮食男女,就难免不生病。两只手轮流每天八个小时被一根针管扎着,一滴一滴的吊药水,听不到水滴的声音。即将出院的前一天,我看着药水瓶,跟自己说话,也无声音。这样的时光,十分适宜省察人生。

住院,才知道生病孑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也不是一件个人力所能及解决的事。几乎每一个来探望的人都持有同一个观点:把节奏慢下来。我就只有微笑,缓慢是上帝之手,人们善意劝告下的潜台词是说人不可抗拒年龄的侵蚀。但生命就是一个过程,快和慢不过是彼此的参照物,我又何尝能懈怠?

想起病中,同仁前往,带来公司关切和慰问金。回馈于之唯有“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方是企业感恩文化之身体力行。想起病中,友人牵挂,专程去寺庙祈愿,只为他阅读到的一个行走网络的空泛灵魂。回馈于之除却翩跹文字,无以生动。想起病中,亲情殷殷,守候床前煮粥烹飨,回馈于之幽咽一地酸楚直面微笑,这般病着,原来不啻为一种别样的不孝。想起病中,反观婚姻,清醒看到身在其中的两个人越来越像兄妹,偶尔看着先生忙碌的背影,会不经意的想,应该有个和他一起做饭的女人陪伴他的,这一刻,心会隐隐的痛,陡然发觉自己不是一个好女人。需要打捞的婚姻,我能拿什么回馈于之习惯了的各安天命?……想了很多,有对,有错,还有偏执。母亲苦恼的不知如何说我才好。我就逗言:“难不过一个文化人不知道如何照顾好自己么?母亲大人,您就放宽了心看我怎样好生痊愈,并逐渐强壮起来吧。”我宽慰着母亲,又想起龙应台先生在《什么是文化?》所说,“文化其实体现在一个人如何对待自己,如何对待他人,如何对待自己所处的自然环境。”我想,我不仅需要重新再读这本书,更需要思考如何活着。

神仙姐姐希望我看看暗夜的新章节《雀灵》。拿到笔记本的第一件事就是阅读她推荐的这篇短文。世上最后一只飞雀被庄户的气枪击穿落在偌大的晒谷坪上,灵魂出窍的瞬间,飞雀和庄户有一段默然的交谈。庄户指责着飞雀不劳而获的可恶;飞雀辩解着物竞天择的造化。短文的点睛之笔落在与其我们用文字的神话来揣测飞雀的行为,不如我们直面现实:破坏自然界的生物链,无异于是毁灭我们自身存在的环境。这样的主题显然是符合主流的,但神仙姐姐还希望我能看到文字里更多一点的思想。于此再三又读,体会到暗夜的心境:无论是庄户,还是飞雀,都堕入了一个怪圈不可自拔——那便是缺少真诚,缺少直面生活的气度,缺少讲真话的勇气。他们可以避免遭遇生命的消亡和善良的咬噬——击打飞雀于庄户是保护自身利益的方法传承;偷食谷粒于飞雀是在进化的过程中得以果腹的天性使然,两者在时间的长河里都不过是一个因果循环。但庄户,隐喻为人类的代表,是否可以在端起气枪的时候,就意识到他面对的是一个没有语言的生灵?而飞雀在贪食谷子的时候,又是否能够警醒的看到自己的行为侵害到他人的利益?可惜他们无法沟通,横亘着语言障碍。尽管如此,也并不能妨碍我们应当清醒的看到人类和鸟类具有共性——只在各自的世界存在。设想一下,人类和鸟类相互能够听懂对方的语言,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情形?

“鸡同鸭讲。” 在某个时间轴上,祥子大咧咧说的话做了回答。那天在酒桌上,被人们呼之为科长的胖子舒,喷着浓郁的酒气说了一通子荤段子后,突然正襟危坐,说:“政治是为技术服务,技术是为说明政治。”坐在他旁边的祥子就站了起来,端了酒,说:“那我们就冲着技术的说明性,服务一下懂得玩政治的科长一杯吧。”众人喝彩不已。胖子舒用手掌捂了酒杯,并不看祥子,说:“错了,错了,现在提倡和谐,以往我们的政治总是盖过了技术,现在正需要均衡,这个社会才会更加美好一点。这酒,我能喝,但也要讲究个和谐才是,眼下必须是政治服务技术。我敬在座的各位。”祥子放了酒杯,说:“鸡同鸭讲。”胖子舒闻言,冲他瞪大了眼睛,不欢而散。呜呼,通语言的人之间还存在这样那样的分歧与沟壑,何况不通语言的人与鸟两个相对独立的群体?

神仙姐姐却窘迫起来,说,难为我遐想了一番。刚才她希望我能看到更多一点的思想之类的话,皆因摁错了号码误发了对象。我顿时大跌眼镜,牵强的寻找所谓更深层次的关乎人和鸟及其对自我的省察,不过是一个不是错的错而已。

但,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记得苏格拉底曾说:“未经过省察的人生是没有价值的。”并以此伴随着我和病中手记说再见,落下生病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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