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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氲锐气

我不能选择梦,但我可以选择入睡的姿式。

林冈辞职前,龙飞凤舞地写下这段文字。我是听聂其讲才知道的。这让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人顿然被锉掉的锐气,飘荡在氢氧混合的空间迅速地膨胀,又不断地受到挤压,开始扭曲变形,最终让人再也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了。

锐气在我模糊的思维中褪去,聂其“咦”的啧了一声:奇怪。我就笑,是奇怪,氤氲锐气中反而澄清出一个愈发清晰的轮廓来。

林冈今晨到办公室来话别。神情朗朗,直到我送他到楼道口,他才从他的语气中泄露出点点无奈:我走啦,走啦。聂其还告诉我,他曾以“无事无梦事事梦,梦是梦非是是非”的谒语劝慰于林冈。林冈看了只一笑置之。这样的态度让我再一次想起单位里关于林冈的蜚言逊语往往传得有些怪异,而林冈却并非如惯有的规律般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传言的当事人,这时候,林冈每每闻之都付之一笑。

林冈轻易对人不下定论,但他和简霞接触月余后,对我说他不能维持这段恋情了,理由是简霞沉默得如同疯子。

我相信,但再没有别的人相信这个理由。简霞的美丽健谈是有目共睹的。而我与简霞有二十多年的交情,她的健谈下掩映的是她的近于怪诞的执拗的缄默,但凡她喜爱的,则以一种崇尚的狂热希望他是至圣而无缺的。

林冈自认为自己不是,也不可能是。他调侃嘲讽并用地对我说:“时间和环境随着社会的变革,是很能改变一个人的。我现在充其量是个文人,却偏生被挤兑到“官场”泼墨。早些年,碰上外调的事,特担心被人发现我的祖上,一直到我爷爷辈,都还是个手工匠,细究下来就少了些许书香门第的源远流长的背景。现在,一觉醒来,按这个传统文化的边框来衡度一番,我家倒也排得上民间艺人的行列。你说,我个人的心态在这种社会与家族的嬗变中能不不停地变幻?如此,我拿什么来永葆她心目中那份至圣?”

我对林冈的话很不以为然,若按照他的逻辑揣摩情感,岂不正应了一则笑话:一人去吃牛肉拉面,面尽未见一片牛肉,问何以无牛肉?老板答:难道你吃老婆饼时,吃到过老婆么?真正的强词夺理。而关于他祖上是匠人的事大约是不争的,但若框定为民间艺人,就让人觉得玄啦。林冈急眼,冲我怪吼:“请别辱没我的家门。不信,你问聂其,他是去考证过的。”

聂其就含含混混地点头:“林冈是多少染了他祖上的秉性的。”

林冈却仍咻咻地气恼不堪:“过段日子,我定要让你心诚口服。”果然,林冈在这气恼以后的第五个月,做了一件让我和众人都咂舌的大事。他携手被他称之为五服以外的美丽表妹一同将他祖上的风筝申报了个专利捧回来,以见证他对爱情的崇敬有同他坚信他祖上确是民间艺人一样可以有理有据。

林冈和他的美丽表妹据此就经营开一间风筝铺,铺名倒不失林冈的品位:鸢道。

林冈伊始只是售卖一些风筝制品,待到手头略有积攒,他并不急于扩充铺面,而琢磨着要搞“鸢道”文化。这就引起了美丽表妹的异议。于是,他们有了第一次分歧与争吵

“鸢道文化?终归不还就是风筝这么个东西么?”美丽表妹不屑地说。

“话是不错,但决不仅仅于风筝。而是关乎于风筝的底蕴的,嗯,东西。”林冈耐着性子解释,他试图尽可能的用能让美丽表妹接受的词语来阐述他的观点,但最终还是套用了“东西”这个在有文字记载以来就能够包罗万象,让国人和外国人都不可思议的词。

“到底还是‘东西’一场。左右我不管,钱用来扩大铺面可以,用作其他不行。”美丽表妹“嗤”的一笑,如花的面颊鲜明的扬起了旗帜。

“再说吧。”望着美丽表妹旗帜般的面容,林冈心下先松懈俩一点,他懂得美丽表妹旗帜般的面容下尽管有不谙文化底蕴的苍白,但也不乏经营有术的红火。他了解她,并有绝对的信心和能力去熏染她、改造她,最终同化她。这无异也无疑是一件颇费周折的事情,他需要时间来做度佛到彼岸的河流。但他忽略了人性中与身俱来的不可或缺的一种元素——自尊,哪怕是微乎其微的。而尤其于女人,这微量元素能让她看到自己的价值。如果是在爱河里徜徉的女人,就会更多地把它视作爱情的点金石。

美丽表妹在林冈鸹噪不休的游说中,就突然间灵光一闪,抓住了问题的要害——她被轻视了、她被漫辱了、她被爱情抛弃了,这一切,全然不过是因为她暂时不肯拿出钱来搞“鸢道文化。”

林冈依然在说:“你要懂得,鸢道文化能让你深沉起来,能让你举手投足之间优雅起来,能让你美丽的旗帜般的面容凝重而使人对此敬仰起来……”

感觉受伤的美丽表妹伊始隐忍着,权当林冈是书生气,只拿了笑脸去招呼进铺子里的客人。日子垒得多了,感觉受伤的伤口就发胀,偏又冲不脱裹着的那层皮,美丽表妹实事不堪忍受了,就索性自己动手把自己挠了一把,打断了林冈的絮叨:“行了,我懂。不就是拐着弯的说我只见铜绿,不识字墨么?这铺子你全权打理好了,我明天回青州老家去。”

林冈登时怔了,他是孑然没有想到自己的改造工作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美丽表妹走的时候,只拣了自己的随身物品。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让林冈以为她不久就要回来。事实上,三个月后的一天,从青州老家寄来的一封邀请信才让林冈从幻想中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美丽表妹的父母言他们的女儿在外多有林冈照顾,出息得比在家更耀眼脱俗了。现在,县上的县长的公子来家求亲,他们征得女儿的意见同意了这门婚事,日子也选好了,特请林冈务必回青州喝杯喜酒。

林冈却提前找聂其喝酒。醉得连聂其都不认识了,只说:“好喝,好喝。”第三日醒来,仍喊了聂其一块,去银行给美丽表妹家划过去一笔款子,附言:浅薄贺礼,敬请笑纳。“其实,那原本就应该是鸢道给她的,是她自己的钱。你说,我却把它当贺礼送,是不是挺不见待人的?”林冈走出银行的大门,对聂其说。

“那你的鸢道文化还搞不搞了?”聂其知道这笔款子原本的派场。

“再说吧。”林冈未置可否。他的语气在聂其学给我听的时候,我恍若又看到了最初他辞职时留给我们大伙的那份氤氲锐气。

“但愿他能走出来吧。”我嘴里这么说着,其实心底里已然明白:林冈此番是真的受到打击了。一种从内而外的打击,他内心蓬勃着对他的文化事业的孜孜以求,全然因了他美丽表妹对婚姻冷静而沸腾的选择而被击破、溃败。他自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文化的力量根本无法塑造一个人的另一重生活,相反的,这种力量对比让他看清楚了自己的脆弱与无能为力,风筝就是风筝,捧了专利回来也还是风筝,这无从更改。

林冈的颓废与他这种偏执的思想不无关联。他在独自惨淡经营了“鸢道”三个月又四天后,将铺子转给了别人。

“我是不能够停留于风筝的买卖间的。”林冈如是说,他在街道里漫无边际的行走时与简霞邂逅。简霞依然健谈,她听了林冈的话,有瞬间的无措,然而,她很快就平静了,说:“当然,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无论你美丽表妹多么正确的选择,我都相信,她总有一天会站在豪华的窗帘后真真切切的触摸到没有文化做底蕴的日子的孤独与浅薄……”

林冈一直保持着与简霞邂逅那一瞬间的姿式,虔诚的听着简霞发表谈话,到最后,他直接的疑惑了:与其说简霞在痛斥美丽表妹,不如说她是在倾销自己的孤寂,更为合乎此情此景些。这般想着,他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滑过一丝似笑非笑。

简霞敏锐的捕捉到了林冈这抹笑意下流泻出的内涵,她嘎然止住了话题,菲红了脸说:“真没想到,邂逅原来是这样的,我一直憧憬的是戴望舒先生‘雨巷丁香’般的轻盈与含蓄式的呢。”

林冈感觉腿有些发麻,就换了一个站姿,却无语,就又笑笑。简霞脸上的红晕已然消褪了,并及时的在林冈这抹不掺任何杂念的微笑里与林冈道别了。林冈望着她的背影在街道的一端消失了很久,才又挪动脚步,接着闲逛。偶尔的奇怪一下自己何以对简霞不能爱起来。

聂其就是在林冈纳闷的时候,被简霞找到的。简霞劈头就说:“聂其,你管管林冈吧,看他现在怎样一付落魄的样子。”

聂其就跟简霞上眼了,说:“你就知道我不管?换了任何一个男人,也得像他那样。”

简霞的心就疼了:“看吧,你们变得都是这般不可理喻。”

“谁说不是呢?”聂其不待见简霞的样子,就敷衍着答。心底里嘀咕:她以为她是谁?圣母玛丽亚?

简霞仍心疼着在陈词他们的堕落,当然,主要是只有她能看到的那种精神上的消极语言颓废。

聂其不得不粗鲁打断简霞,他说:“好吧,好吧,简霞,再见。我们不需要说教,尤其是臆断式的。”撇下简霞走了。

林冈听说了,抚额大笑:“豪情一去兮佳丽寒,吾当再自强呵。”聂其以为是笑谑,其实不然。林冈在西北一座缺水的城市里安顿下来,给聂其打电话:“我至少要在这里停留三五载了。”他在那儿开办了一个文学沙龙,取名“水塬居”。在这座城市里,人们因为水的严重匮乏而更深更远的触摸到水之生命源的根本,进而引发这样那样的闪耀着痛苦与欢乐的光辉的思索,在人们的意识流里艰难的流淌着。林冈自觉自省的认为他有责任与义务用文字将流淌着的思索汇成承载水流的河床厚土。

我是知道这座城市的,在我的记忆的某一处烙印着对生长一种叫绿化树的城市的幻想,又因了对这个幻想的渴望与绝望的交相吞噬,使我埋伏在心底里对这座城市的向往愈发的神秘。而林冈就到了这座我记忆里生长着绿化树的城市,这给了我一个终于可以造访这座城市的理由,它与我探究对绿化树神秘的向往无关。

林冈没有收到我起程的电报,他已经在城市边缘的干涸的沙漠里与外界失去联系四天了。

我在他的“水塬居”静静的待了几天,水塬居里的装饰是清一色的树。

聂其赶来接我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他说:“走吧,或许林冈只是如同这些绿化树一样,选择了另一种生存的状态。”

这座城市没有树。

就如同没有人知道林冈去沙漠干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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